回忆在秘鲁利马的日子
徐晃 早期中共党员,外交活动家。是新中国外交史上第一位病逝于大使岗位的外交官。
1984年3月16日下午,我正在单位上班,意外接到外交部干部司的电话,父亲徐晃在秘鲁利马的工作岗位上,突发脑溢血,现正在秘鲁陆军总医院抢救。
▲ 1953年,时任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徐晃(左一)陪同毛主席视察。图片为作者提供
获此信息后,我们全家兄妹五人心情万分焦急,一方面积极与外交部联系,了解治疗和抢救情况;另一方面给远在秘鲁利马的母亲朱晓林发了电报:“儿女们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您和爸爸。希望您多多保重身体,照顾好爸爸度过危难,平安返回。我们均好,勿念。祝愿爸爸早日康复!”
▲ 姬鹏飞
在国务院副总理姬鹏飞等领导同志的关怀下,外交部决定由我作为家属代表前往秘鲁利马探视父亲的病情。
3月21日晨,我乘中国民航CA981航班经上海、旧金山、于晚7时40分抵达纽约。中国驻纽约总领馆派员接机,并安排我转乘当晚9时45分的美国东方航空公司EA001航班,经迈阿密、巴拿马、厄瓜多尔,穿越安第斯山脉,于3月22日上午9时30分抵达秘鲁利马机场。
▲ 利马街景
我驻秘鲁使馆武官于勇、使馆办公室主任罗道光、一等秘书崔维本到机场接机,并陪同我乘车沿着蜿蜒的泛美公路,进入利马市区。城市带着浓重的西班牙色彩,以其设计精致,保存完整的文艺复兴式、巴罗珂式、哥特式建筑闻名,是独具一格的南美风光。市内显得很安静,没有喧嚣嘈杂,只听得到车轮急速行驶时发出的沙沙声。
在车上,于武官说:“你父亲突发脑溢血后,使馆破例允许秘鲁友好人士贝尼德斯(Benidac)医生进入大使官邸进行急救,并在第一时间与秘鲁当局取得联系,送到陆军总医院救治。在秘鲁政府和军方等最高领导人的特别关注下,组织最好的医务人员,采用各种医疗措施,尽全力实施救治。已于3月11日上午由陆军总医院脑外科主任萨拉萨尔博士做了开颅手术,现正在术后治疗中。”
▲ 1959年春,徐晃陪同陈毅副总理会见外宾。图片为作者提供
走进由宪兵站岗的医院特护病房,看见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周边摆满了医疗仪器,母亲坐在旁边,医护人员在紧张忙碌着。我俯身轻握父亲的手,听着父亲均匀的呼吸声。看见他眼珠在微转,嘴唇也在颤动,我知道,父亲知道我来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陆军总医院院长和脑外科主任萨拉萨尔(Salazar)医生来查房,院长说:“大使的病情尚处在稳定之中,既无好转也无变化,但随着时间的延长对他很不利。我们虽没有失去希望,但时间拖长,这个希望就要变小。我们在用各种措施进行治疗,但未见好转,感到很可惜。”
萨拉萨尔医生说:“陆军司令、议会、政府、陆军部长等都很关心大使的病情,经常来问,我也随时向他们汇报。我们院方及医务人员也都很关心,并精心地在进行治疗。我们非常感谢大使夫人、武官及使馆官员在大使的病情,处在这种状况下对我们的谅解。”
▲中国驻秘鲁大使馆
离开医院后,返回使馆休息。中国驻秘鲁大使馆座落在利马市哈维尔·普拉多大街的西端,这原是一个犹太资本家的庄园,景色宜人。使馆主楼是一座巴罗珂式的三层建筑,有50多个厅室。淡黄色的外墙,浅绿色的列柱,古铜色的檐顶雕像雕刻得玲珑别致,整个建筑物显得庄严肃穆,这是秘鲁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 1975年7月4日,时任外交人员服务局局长徐晃出席美国驻华联络处国庆招待会,同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布什会见时的合影。图片为作者提供
使馆参赞李国新向我介绍了父亲发病前后的一些情况。一是秘鲁反政府武装“光辉道路”组织,曾多次向我使馆院内扔手榴弹爆炸,给使馆人员安全造成严重威胁。二是父亲陪北京市政府友好代表团去秘鲁库斯科(海拔3416米)等地访问,曾有高原反应,血压升高,头疼。三是父亲在最近筹办外交活动时,亲历亲为,和使馆人员一起搬运使馆招待会所需相关物品,审改有关外交活动文件,操劳过度,以致突发脑溢血。
李国新参赞特意嘱咐我要关心母亲的情绪,照顾她多休息,并指派使馆人员和我于当天下午3时,晚7时,两次去医院探视,同萨拉萨尔医生、贝尼德斯医生会见,听取有关治疗情况。
▲ 1978年春天,徐晃大使夫妇和罗马尼亚总统齐奥赛斯库夫妇合影。图片为作者提供
23日,我和使馆人员全天在利马陆军总医院特护病房陪护父亲,护士站的病情医疗日誌上写着:
“8时15分,大使的反应多了,眼睛的反应恢复了,不知这种好转意味着什麽,有可能导致病人恢复,也有可能向反面发展。”
“11时30分,达维医生讲,大使有一点好转。嘴可以自己动一动,但还是没有大的变化。”
“20时10分,萨拉萨尔医生讲,今晚情况与今晨相比,没有变化(血糖趋于正常,对疼痛的自卫反应,眼珠的直视功能)。当然这些迹象对今后的恢复有多大意义还很难说。这些好转是前些日子应该发生的,并未超过正常恢复的范围。”
当晚回到使馆,李国新参赞告诉我,外交部来电询问父亲的病情,我驻加拿大大使余湛、驻厄瓜多尔大使丁浩亦来电表示关心。旅秘华侨、华人得知消息后纷纷致电使馆,要求去医院探望。
▲ 1982年国庆招待会,徐晃大使会见秘鲁客人。图片为作者提供
24日一早,我和母亲就赶到医院探视。萨拉萨尔医生通宵未睡,守候在特护病房。萨拉萨尔说:“从今天凌晨4时开始,大使的病情一直很坏,现在仅靠人工机器来维持血压、体温和呼吸。”听了医生的话,我心里明白,父亲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中午11时,父亲仍处在昏睡之中,他闭着眼睛和嘴唇,脸色苍白,呼吸渐渐变浅,脉搏细弱无力。医生们在他身上进行的各种抢救措施都没有丝毫反应。
萨拉萨尔医生在病床左侧,不停地测量血压、体温,注意心电图、脑电图的变化;同时,萨拉萨尔博士跟贝尼德斯医生、达维医生等人商量用药问题。按理说,专家们对父亲的抢救已竭尽全力。
抢救过程中,我的手一直握着父亲的右臂,按着他的脉搏,脉搏愈来愈细,慢慢地摸不到了;手臂皮肤亦慢慢地凉了下来,胳膊上的汗亦少了,脸色忽然变乌,呼吸已经停止,此时只见心电图示波仪上发生了显著变化,开始心跳不规律,波幅变小,渐渐地画成了一条直线。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在11时58分,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告别了人间。
下午三时,使馆参赞李国新率领全体外交官到陆军总医院,含泪向父亲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下午五时,中国驻秘鲁大使馆发布公告:
公 告
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向各国驻秘鲁共和国外交使团和国际组织致意并沉痛地通知如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秘鲁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徐晃于1984年3月24日在利马逝世。
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在本馆设吊唁簿,时间为1984年3月27日10时至13时。
顺致最崇高的敬意。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秘鲁共和国大使馆
1984年3月24日于利马
25日,秘鲁最大的华文报纸《公言报》发表了父亲病逝的消息,并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旅秘华侨戴璧媛女士写的纪念文章《徐晃大使,我们永远怀念你!》。
秘鲁首都利马的电视台、广播电台以及当天出版的《共和国报》、《观察家报》、《新闻报》、《快报》、《商报》、《纪事报》、《马尔卡日报》、《今日报》等新闻媒体均报道了父亲病逝的消息。
▲ 1959年10月6日,徐晃(右一)陪同朱德委员长会见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通讯社记者汉希克的合影。图片为作者提供
其中3月25日出版的《新闻报》称:
“人民中国驻秘鲁大使徐晃的逝世在外交界和全国引起深切的悲痛。他曾为发展秘中两国关系做了积极的努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秘鲁大使徐晃重病久治不愈于昨日中午在陆军总医院辞世。
这位中国外交官于1981年12月起到我国赴任,当年向贝朗德总统递交了国书。
大使遗体昨天停放在医院特护部,下午3时起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
该院禁止记者入内,院方领导仅发布一项简短新闻公报,告知大使已去世。
中国大使馆新闻专员廖启平说,3月27日将在使馆举行吊唁。他还说,明后天将火化遗体,骨灰将由使馆外交官和家属护送回国。”
27日清晨,中国驻秘鲁使馆遵照《维也纳外交公约》及国际惯例,降半旗向新中国首位在国外因公殉职的徐晃大使致哀。
使馆灵堂的正中悬挂着父亲的遗像,遗像下面端放着他的骨灰盒,前面摆着母亲和我们五个子女献的花圈。灵堂里哀乐低鸣。
上午10时,秘鲁共和国总统费尔南多·贝朗德在政府高级官员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使馆灵堂吊唁。贝朗德总统在父亲遗像前默哀,并在吊唁簿上题了词,贝朗德总统写道:
“秘鲁怀念一个伟大的朋友和大使,安息吧!”
贝朗德总统随后与母亲和我握手致意,表示慰问。我将事先准备好的信件和礼品,呈交给贝朗德总统。信中写道:
“尊敬的费尔南多·贝朗德·特里总统阁下:
我的父亲—徐晃大使病重期间,在贵国政府和陆军当局的关注下,陆军总医院竭尽全力抢救,使我们父子二人得以在利马相见。对于您的亲切关怀、秘鲁朋友们为挽救我父亲生命所做出的巨大努力,我和我母亲及我的四个姐妹,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和最崇高的敬意!
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深厚感情,现将我从北京带来的中国著名画家邵宇先生的一幅反映中国古老文明建筑《故宫》的国画敬献给您。
祝总统阁下身体健康!祝贵国在您的领导下繁荣昌盛!祝中秘两国人民的友谊像亚马逊河和长江一样源远流长,奔腾不息!
徐 斌
1984年3月27日于利马”
秘鲁第一副总统、政府总理费尔南多·施瓦尔布,第二副总统、人民行动党总书记哈维尔·阿尔瓦,秘鲁参议院议长蒙特亚古多,最高法院院长卡尔希亚,住房和建筑部长哈维尔·贝拉尔德,陆军司令哈拉马将军和利马市市长阿万索·巴兰特斯也到使馆吊唁。
到使馆吊唁的还有秘鲁人民党总书记阿兰·加西亚,基督教人民党领导人路易斯·贝多亚,秘鲁的参、众议员,政府、军方高级官员,陆军总医院的医护人员,各界友好人士数百人和各国驻秘鲁的外交使节。
旅秘华侨通惠总局,秘鲁-中国文化协会和秘鲁-中国文化中心的许多领导人和友好人士邓犖平、唐庄生、周锐波、罗百幸、戴宗汉、戴璧媛、李钧江、汤学英、李明光、吴少文、沈根有、何莲香、伍坚良等也到中国大使馆沉痛哀悼父亲的逝世。
▲ 1975年夏天,徐斌和父亲徐晃的合影。图片为作者提供
特别令人感动的是,秘鲁青少年组织“玻利瓦尔少先队”近百人,穿着整齐的队服,系着蓝领巾,臂戴黑纱,在老师的带领下,列成方队走进使馆灵堂,在父亲的遗像前默哀,致悼词并举行宣誓仪式,愿为中秘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的发展做出贡献。
使馆灵堂和走廊两侧及院子里摆满了鲜花扎成的花圈,利马电视台及媒体记者在现场拍摄和采访,去中国大使馆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有时候队伍从灵堂一直排到使馆大门口。
▲ 圣马丁广场
吊唁仪式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走出使馆,沿着共和国大道向北走去,来到位于利马市中心的圣马丁广场。
1818年,南美洲民族英雄圣马丁率领起义军从海上进军秘鲁,同秘鲁人民配合,击溃西班牙殖民军,解放了利马。1821年,秘鲁人民为了纪念他,在政府宫前红沙铺地的广场上竖起一尊圣马丁的铜像,并命名为圣马丁广场。
广场前面有一个幽美的街心花园,这里古树参天,苍劲挺拔,大部分空地上是修整整齐的草坪,周围是茂密的青松翠竹。我漫步在街心花园,与刚参加过吊唁活动的秘鲁“玻利瓦尔少先队”的队员们不期而遇,有的孩子向我招手示意,我也挥手还礼。
▲ 徐晃大使和访问秘鲁的北京市友好代表团在库斯科同秘鲁朋友合影。图片为作者提供
此刻,我强烈地感到,中秘两国人民的友谊已深入人心。国家不分大小,都有自己的长处,善于从本国实际出发,扬长避短,就能进步,能发展,能装点自己锦绣的河山,能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2014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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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徐斌(外交官徐晃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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